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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微沃肯米亞。含有沃肯/雪莉/梅倫的R卡劇透。及沃肯N卡捏他。

  

  ——船工不知道他們將漂往哪裏,但羅盤記得。

  

  一個男人在沃肯的面前死去了。粘附著淺色毛髮的頭殼在爆響中掀開,骨屑飛濺。腦漿混合著血液流淌,柔緩溫潤地沾濕他剛剛張開,尚未來得及完成那個寓意迎接的擁抱的手臂上。

  他曾觸碰類似的組織許多次,目的無一例外是將面前瀕死的人類重新拼裝。但這一回,他其實早就清晰地意識到,大腦被擊碎的男人已經不可能得救了。即便立刻搜遍他用以盛裝醫療知識的記憶庫,翻找所有易於遺漏的夾縫邊角,挖掘但凡存在一絲的,每一點的可能性,他也抓不出任何切實可信的理由,去推翻眼望著大於致死量的鮮血汩汩流瀉而出時,瞬間便誕生於腦海中的結論。

  ——他所擁有的知識裏,沒有可以挽回這等程度的傷情的方法。

  換句話說,他無懈可擊的理性周轉一圈後,決定遵從最初的判斷。

  他已沒有辦法為男人什麼有價值的事了。他失去他了。這個事實本身令他茫然無措。

  混雜著內臟碎屑的污穢體液浸沒了他的袖口,離開人體不久的血漿餘溫尚存,他卻不合邏輯地,猝然地,感到一陣肝膽發顫的寒冷。

  或許實在太冷了吧,而寒冷對他而言是種陌生得可怕的感覺,他本能地想要抓牢最近的溫暖的東西——緊緊地抱住倒在身前的男人的身體,儘管這樣的做法在理智的層面毫無意義。

  這樣嚴峻而致命的傷勢,除非徹底換去頭顱和肺,才能活下去吧?他混亂地思考著。倘使這破碎無序的,自欺欺人的幻想仍能被歸類為思考的話。……那麼,首先是卸掉固定頸椎的螺釘。

  手下意識地撫向男人蒼白僵硬的脖子,指尖缺乏預警地碰到溫熱綿軟的皮膚,滯留的溫度使人錯覺薄薄的皮層下動脈仍在搏動,心臟仍能鼓震,而男人只是累了,需要歇息一會兒,不多時便會推開顫動的眼皮,對他露出虛弱卻溫和的微笑。

  他悚然一驚,在一片刻骨的冰寒中清醒。

  人類怎麼會有螺釘,又如何能夠拆卸?……

  男人痛苦彌留的喘息便在他的胡思亂想中漸趨輕微。某個瞬間,雜著血沫而艱難不堪的呼吸聲忽然劇烈,青白的眼皮過電般彈動抽搐,血污染紅的,原屬於高明醫生的修長手指像與空氣中看不見的怪物拼死搏鬥,血管迸現,骨節凸顯。然後,一切歸於死寂。

  他靜默地等待男人的呼吸完全停止,直到世間不再存在任何,足以佐證男人的生命曾蒞臨過的證據,才放開了手。

  ——直到避無可避的這個刹那,他才終於肯承認。他失去他了。

  

  “博士,你在想什麼?”

  少女傾垂著纖細的脖頸,謹慎而疑惑地悄聲詢問。

  她乖巧地併攏雙膝,坐在空蕩蕩的工作臺上,髮間柔和明朗的金色點綴了純白無趣的房間,自身卻對成為光源的事情無知無覺,除卻偶爾晃悠一下足踝,便只用那倒映著沃肯面龐的明眸無辜地看向他。

  無機物研磨而成的目光一清如許,探進至為幽深的底部也挖不出片縷憂愁。

  她被設定為懵懂天真的少女,原該活潑飛揚,單純簡單地活著;聽從些見不得光的命令,殺幾個從前不認識,以後也不會在意的人,回到陽光下抹去口角的血,一仰頭仍是笑得明媚無邪。沃肯替她做最末的封裝時預想了她的模樣,雖然沒再見過,但和這副懷揣著嬰兒般好奇追隨他的清澈瞳眸誤差不大。

  沃肯對她搖了搖頭,但還是回答了她:“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。”

  他對雪莉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,雪莉像前幾次檢查時那樣,自然地抬起手腕擱進他掌心。

  落進手裏的分量很輕,對於少女形態的自動人偶來說也太輕了。他評估了一下雪莉的恢復情況,認為她的體液含量仍然嚴重偏低,啟動控制凝血的開關後,用螺絲刀旋開連接手腕與手掌的關節,照慣例檢測內部的神經與電路是否已能夠正常工作。

  幾天前被急件送回來時,少女的人偶渾身染滿暗綠的人造血漿,因為腕間決絕的割傷而失去了體內百分之七十的液體——餘下的分量不足以支撐她的機能,電子頭腦因而進入休眠。就這樣放置不管,等備用電源也消耗一空的話,她的“自殺”或許真能成功。

  察覺到她變成這種淒慘的模樣的原因之後,沃肯幾乎是欣慰的。

  那是他還沒有學會的知識,從未得到任何教導的雪莉,卻似乎天然就具有這樣的本能。慣於殺戮的她不見得明白生命的含義,對死意味著什麼倒有自己獨到的理解。沃肯同樣好奇於她選擇殺死自己的理由,但也僅止於好奇。世界成型的過程裏,萬事萬物都得互相磨合,去經歷,去受傷,而後自行成長、頓悟、調整,造物主干預太多可就不公平了。

  “我必須要活著嗎?”

  雪莉收回手,捧著物理意義上已完好如初的皓白手腕,帶著一分她理解不了的失落,對眼前總能給予她答案的男人提出疑問。

  “割開那些人的脖子,讓他們流出血,他們就會死。但是為什麼我不會?”

  她不解地接連拋出問題:“死和活有什麼區別呢,如果沒有區別的話,為什麼人類總想讓我殺死另一些人。我想我做得很好,但為什麼想要殺死自己的時候卻會失敗?”

  “你是不會死去的。”沃肯收起用來檢修她的工具,平淡地道出事實。“即使機能停止,即使失去更多的體液,受更嚴重的傷,四肢斷裂,臟腑破碎,即使作為控制中樞的電子頭腦因意外而燒毀,你也不會死去,雪莉。自動人偶是不會死去的——永遠不會徹底地死去。”

  而對人類來說,死亡本沒有徹不徹底的區別。白與黑分分明明。

  越界一步,即是深淵。

  雪莉忽閃著洋娃娃似的睫毛,歪了歪腦袋,沃肯以為她又有新困惑,將工具清理乾淨,打包裝箱後無可無不可地回頭看了她一眼,便見那柔嫩秀美的唇忽然勾起,挑出一抹甜得惑人的弧度。

  “——這樣啊。那就只好活下去啦。”

  少女彎折了精緻的眉眼,笑顏純真爛漫,好比中庭沐浴午後陽光的月季花叢,生平沾染過的最接近塵埃的東西,便是晚霜化成的露。

  只有由裏而外清潔無垢,不存在猶疑,煩擾與滯澀的靈魂,才給得出這般結論。

  像雪莉不在意任務目標的生死一樣,沃肯也並不真正在意她的想法——至少那時還是,他只是驗視成果般,不帶感情波動地點點頭,告訴雪莉她可以留下,留到他為她找到新的雇主之前。

  ……

  再次從寄件箱中捧出雪莉的沃肯,罕有地感到了迷惘。

  其中當然有一部分是為誰,用什麼樣的方法如此殘酷地破壞了他的作品,又是懷著怎樣的用意的迷惑,另一部分也並非憤怒或悲傷那種人性化的情緒。只是一個瞬間,他想起雪莉曾經張著澄淨明亮的雙眸問過他的事情。

  少女的疑問天真得無可爭議,他當即便信誓旦旦地擔保她不會死去。

  可現在,他尚未長成的孩子正躺在他臂彎裏,被人斬斷四肢,開膛破肚,安詳合攏的眼簾依稀壓著顫抖的陰鬱的情緒。理智上,他知道她仍可得救;而感情上,他忍不住地想,有朝一日若他當真被迫抱住一具小小的屍骸,感觸是否會與此時此刻無異。

  無論如何,他總可以將她重新縫補拼裝,用和拼裝那些重傷待死的人類相似的方法——哪個零件壞掉,就換掉哪個,如果全部都不能用了,就換掉全部。直到換掉的部分太多,太沉,重得人類的腦髓承受不住。當人類不再認可自己的天然性的時候,他寧願死去。

  他嘗試過很多回,從沒有一次救回放棄了求生欲望的人。

  他知道的那麼許多種玄妙神奇的辦法,有一些不能用來拯救人類,不是因為效用太差,而只是人類的自我太脆弱。刀子稍微動得多一些,便要碎得渣滓不剩。

  但她不一樣。她是個“死不掉”的自動人偶,遠沒人類那樣敏感易碎,只要材料充足,便能無數回地由腳趾尖尖補起,重塑一副完整美觀的軀幹。多餘的記憶可以剜去,不必要的消極情緒也盡可排除。

  只要他想,他能令她立即重回剛誕生時的狀態,忘掉一切不愉快的經歷與對她而言太過困難,因而痛苦的思考,忘掉摧毀她的可怕的死。等她再次睜開眼睛,那美麗而空茫的瞳眸裏又將只映出兩樣事物了——他的臉龐與屋外的陽光。

  他只是,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。或許不僅因為她當初的提問,還因為很久之前,他看著死去的那個男人。

  人類失去呼吸就會死了,那麼自動人偶呢?

  如果他換去她全身上下的零件,甚至補好她受損的大腦,刪去他認為只有負面作用的記憶,修改她的感情與價值觀;如果他用沒有一樣歸屬於原本的她的材料,由零開始重新製造她……她依舊會睜眼,說話,如常地行動與思考。她不會有任何地方不一樣——雖然她已經沒有任何地方還和以前一樣。

  他當然還能救她。

  但當他懷抱疑慮審查完她瀕死的記憶,伸出熄滅電源的手,他再清楚不過地看到了。少女輾轉凡塵,卻始終空白如紙,懵懵懂懂的面孔,在他的面前,他冷漠的手指下端,因為那撲面襲來的嚴酷的死亡,痛苦且不可逆轉地走向扭曲。

  一如當時在他懷中擺脫了激烈的苦痛,終於緩慢停止呼吸的男人。折磨、虐待與侮辱,掙扎、疼痛和喧囂,一切的意義都從他們的生命中消逝而遠去。他們不再在乎任何事,無關那些記憶美好還是屈辱。緊閉的眼拒絕再次睜開,汲取這個失去色彩的世界裏的光。

  然後,歸於死寂。只有他留在原地。

  他仍能救她,當然。總有辦法使她不至於“徹底”的死去……他孤獨地站在莫名興起的寒冷中,四下左右,蒼白貧瘠的牆壁包裹住寡淡的空氣。曾被命名為雪莉的碎片攤了一桌,而她的姐妹平躺在旁邊的黑暗裏,等待他復興的指令。

  他注視著滾落的纖巧頭顱,怔怔地詢問自己,他是不是不經意地就……失去她了?

  

  “你在走神嗎,沃肯?”

  沃肯愣了片刻,發覺自己小心地握著少女纖細潔白的手。傳遞而來的體溫貨真價實,意識到的瞬間他便已被那觸動心弦的熟絡俘獲,而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。他想這大約是在馬戲團帳篷裏,診療的中途。唯獨面對眼前的女孩子,他更寧願選“治療”而非“維修”這樣的詞彙。

  金髮少女半扣著兜帽,對他的這一會兒遲疑不以為意,見他愣著,反而在唇邊漾起親近的微笑來。他知道那是只在他和造物主面前展現過的笑容,為此而真切地感到放鬆與感激。

  “……沒有的事。今天怎麼樣,米亞,有感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?”

  他嘗試著笑回去,但看米亞的眼神他是失敗了。他搖搖頭,將米亞的手放回她膝頭,收攏進袖子裏。

  帳篷外間傳來斷續的吵鬧聲與踢打聲,孩童們的嬉笑混雜著小丑高揚的尖叫,衝擊著他始終無法平靜的心境。每一次閉眼,都像能重見那顆腐敗的人類頭顱。潰爛的皮肉摻雜敷衍地填進去的廢鐵,隨著人偶兒童們的高拋、彈踢而散落惡臭的殘渣。

  孩子們愉快地以此取樂,在場每一個人都發自內心地露出微笑。燦爛的陽光下頭顱一次次飛向高空,耳朵掉下來,鼻子癟進去,眼珠卻竟然頑強地黏連在起膿的眼窩裏,在飛上頂點的刹那與他完成了一瞬驚悚的對視。

  意識到那空無的目光背後,可能仍有一星半點人類靈魂的痕跡殘留,儘管惡劣,儘管卑鄙,但那畢竟是……曾是人的一部分。沃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。

  他轉向身邊侍立的梅倫。梅倫也沒有笑。

  梅倫用一種不能理解人偶的小孩和畢雷亞為什麼開心,也不能理解他為什麼動搖的眼神看著他,問他這是為什麼。

  ——仿佛總有誰一廂情願著,覺得他能對所有問題給出解答。

  而他卻連自己想要找到什麼樣的答案,都還不知道。

  “哪裏都沒問題,我很好。”米亞撐著下巴望他,笑眼彎彎。“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。在見到她之後……我才知道我們本來可以有多好。”

  沃肯無法理解她的話語,為其中隱約透出的危險意味而擔憂,但只是再次強調道:“有任何事情發生的話,告訴我。”

  丹、雪莉、梅倫、米亞……連續地陷進回憶,連續地被叫醒,到底哪一重才是現實,他已無力分辨了。但如果僅有這一個片段裏他能和米亞面對面,感受著她的心跳而與她對話,那麼至少,他得在離開前治好她。無論重複多少次。

  “啊啊,那可就太多啦……”米亞漫不經心地掰著手指,指尖瑩白如玉,又透著淡淡惹人憐愛的粉。“布勞的工作做得很好,我們的同伴愈來愈多。人類終將畏懼並退敗。這一次敗的會是他們了,我保證……而我不會給他們反撲的機會。”

  她不怎麼認真地笑著,垂下的睫毛遮著亮晶晶的眼瞳。語氣輕浮隨意,仿佛只是向他科普一個人盡皆知的常識。

  “然後,最終有一天,主人理想的國度將降臨於世。我與你,我們全部,都會成為見證者。”

  沃肯盡全力地想要相信她,聽進她吐出的每個字眼,記在腦海深處,而且說服自己不要質疑。但沉默了一段時間——不是特別久,積壓在凌亂無序的人生片段中,打從記憶尚未恢復起便已鼓噪在他耳畔的那個問題,經由丹的血,雪莉空洞的目光,與梅倫不假思索的疑問洗滌,到這一刻已清晰得使他無法按捺傾吐而出的欲望。他問:

  “米亞。……主人想看到的世界,真的是這個樣子嗎?”

  他滿以為米亞會斥責他的軟弱,或至少同他爭辯。而米亞卻笑了,用另一種他不熟悉的方式,變成一個忽然離開他很遠的,叫他捉摸不透的存在。

  “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答案的問題了。”她不可思議地,仍舊心情不錯地說。“即使不再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樣,又怎麼樣呢?他從來也不期待我們完美地遵從他的指令。被背叛……如果這叫背叛的話,我們的主人,那個男人,他只會高興不是嗎。”

  “你也在人類堆裏呆了那麼久,難道還沒有想明白。活著的東西都會變的。一個願望活了太久,即便機緣巧合苟延殘喘到現在,即將被實現了,芯與殼都不可能一塵不變。”

  “不……我不明白。”沃肯頂著凝滯的氣氛緩緩搖頭。“如果……這已經不是他的願望,如果世界正偏離他預想的軌跡,我們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。”

  方向既已錯了,走多遠都還是錯的。他不過是堅信這最樸素的道理。

  “何必這麼執著於維持不變?”米亞驚訝地看著他,好像看著一個不可理喻的怪胎。“你的零件置換過多少次,沃肯?我又經歷過多少次的調整?而其中最初的那幾次甚至是你親手做的。我們所堅持的自我,和上一個,上上個,和最開始主人給予我們的那個,真的還一樣嗎?”

  她沒有前兆地站起,姣好的面容上浮起縹緲不可捉摸的微笑,走到沃肯面前,歎息著捧住他的臉頰。觸碰著皮膚的手指是如人類般的溫暖,她的笑容卻冰冷寒涼。

  那俯視著沃肯的紫色眼眸帶有一種天神的憐憫。

  幽深,曖昧,纏雜著數不盡的複雜情緒,叫人本能地懼怕,細看下去卻空空如也。好像到頭來,她仍是庭院裏淨明如白紙一張的人偶少女,質疑著全世界也相信著全世界,只不過不幸的,在錯誤的時間,被給予了一個歪曲的指令。

  “如果你給不出肯定的答案,那你究竟是為著什麼理由在堅持?我不明白,一個不變的理想有什麼意義。”她說。

  沃肯想要解釋,但她拒絕了。她俯身親吻了沃肯的額頭,額髮觸到他的臉,涼涼地滑開。在最貼近他的地方,她輕聲起誓:“無論你是怎麼想的,我將用我的方式實現它。主人的理想會在我的手中成為現實。即便……你不在也一樣。”

  

  “沃肯?”

  平板無波的聲線拖扯著沃肯的思緒,他茫然地抬起頭,看見引導他至今的小人偶逆光站在焰尖攢動的臺階之下,遙遠的天外有什麼閃光的東西吸引著他與她的視線。那是純粹的,光的本身,只是遠遠地看著便似乎被救贖了。

  天地間充塞著無窮無盡的毀滅之炎,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燃燒。被強行拼湊起來的這個世界,如同忽然墮入地獄,遭到不留情面的焚燒而一厘一厘飛作灰燼。

  或者……他應該說,淨化。

  經由悔恨、怨忿與遺憾構築的死後世界,失去支撐它繼續運轉的基石,因而潰塌崩倒。某種意義上或許能算是可喜可賀的大結局,叫觀眾濕了眼角,感動落淚。

  沃肯跪坐在毀滅的中心,聖女逐漸燃盡的寶座之前,重新察覺到他真實的位置,並遲滯地意識到他終於連米亞也失去——也可能很早之前,他就失去她了,畢竟他其實從未與她進行過那樣的對話。

  那實在是太早太早之前的事情,早到他還什麼都沒來得及想明白。

  他反覆地確認米亞是否哪裏“出了問題”,但其實從未問過她任何事。當米亞顯示出與他意見的分歧,他只是道歉,然後離開。……從他不理解的可怕的東西面前逃走,像幾乎所有不諳世事的孩子都會做的那樣。

  直到現在,放棄了拯救一個人的悔恨仍然爬滿他的靈魂。何況那是米亞。

  “米亞。”

  他向層層崩潰的臺階與寶座伸出手,輕輕地呼喚她。在如此漫長酷烈的分別之後,他還是用最早的那種方式叫她。像多用一分力就會拆散她的名字,把纖細如琉璃的兩個音節震碎,於是施予怎樣豐厚的溫柔都不為過。

  她是他最初的造物。也是他最後想將答案俸給的人。

  “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了嗎……”他苦笑著說。閉上眼,輕聲地繼續說下去,回答幻想中那個未曾有機會與他會面的米亞。他花費無數的時間試圖救她,但最終唯一存在的那個她,在他的眼前灰飛煙滅。她的理想與欲望被火焰一視同仁的吞沒,淨化之後,剩下的只有死寂罷了。

  他知道,總是這樣的。

  “我想我,還有一部分……很重要的一部分,是沒有變的。”

  即使閉上眼睛,遙遠處的那道光依舊清晰可察。人偶沒有再叫他第二聲,但沃肯知道她會在門口等著。

  “也許我所有的零件都已不再是原裝,但當我醒來,我仍然知道我要到哪裏去。我知道,我要去見誰,我將為了看到怎樣的一個世界而前進,我從來沒有忘記正確的方向在哪裏。”

  “所以,不論多少次,只要我還能睜開眼睛……我還,‘活著’。我總會向那裏去的。”

  他說到這裏睜開眼,低沉的聲線恢復到正常說話的音量。沒有再去看身後熊熊燃燒的無間火海,與崩塌得支離破碎的王座階梯,他抬頭看向前方,那吸引著他的光。

  “既然我的目標不曾換過,幾次三番的失憶也不能讓我改變答案……那麼我為何不能,仍然是我?”

  他支撐起負傷的身軀,疼痛但無畏地,大踏步地向光明的盡頭走去。

  ——現在該由他擔起那個奇跡似的倖存至今的理想了。

  

  

  

  

Fin.

 

後記:

*真實的時間軸是梅倫R4(2836)->沃肯R1(3386)->雪莉R5(3392),只是想要寫那段不可能存在的對話,而打亂了順序,希望沒有造成誤導。

*關於標題:怎樣判別忒修斯之船還是不是原本那艘呢?替換了的零件有多少,替換了的零件夠不夠重要,可以算作標準嗎。或者,只要航行的方向一直沒變,它作為船的內涵便貫徹始終吧。

*總而言之看到“變化”的主題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梗了。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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